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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12/1 18:21:00

建平是到东莞以后才开始做泥塑的,开泥塑店不到十年,生意做得有模有样。他的店在老城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左右都是商铺。建平的店铺不大,一进门是一个狭长的过道,两边墙上都是展示柜,里间正中是一张硕大的长方形工作台,可以同时坐下十多个人做手工泥塑。

店里的泥塑摆件有些是建平亲自捏的,有些是建平的学生捏的,每个周末建平还做泥塑培训,来的大多是孩子,也有一些年轻人。

那天,一接到呆子叔不好的消息,建平就关了店门,买票回老家,可还是没赶上见呆子叔叔最后一面。

呆子叔是建平的远房叔父,一辈子无儿无女,对建平视若己出。建平的泥塑手艺最早的师傅就是呆子叔。

叔叔不爱种地,不是一个好庄稼人,却喜欢摆弄泥巴。一块泥巴,在他手里搓搓揉揉,再左捏一下右揪一下,不一会就变出个小人来。小孩子们都喜欢他捏的泥塑,他的身边常常围着一堆孩子,央他捏个孙悟空、猪八戒、小鸡小鸟什么的。呆子叔不说话,一团泥捏在手里转过来转过去,还没看清楚,一只惟妙惟肖的小鸟就成型了。活灵活现的小鸟栖息在树枝上,翅膀支棱着,像是随时会振翅飞走。

呆子叔在村里是一个怪人,从建平记事起,他就一个人过。据村里人说,叔叔原来是有老婆的,好多年前,跟邻村一个木匠跑了,自此以后,叔叔更委顿了,看路上走过来一个女人,会远远绕着走开,等女人走出好远,他又忍不住回过头去,望着渐行渐远的女人背影发呆。

村里的女人都是很泼辣的。春天播种时,地里干活的人多,一些老女人小媳妇会故意说些疯话撩拨、逗弄他,他即会脸红到脖子,说不出话来,在女人们夸张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子侄辈里,呆子叔最喜欢建平,常给他捏个猪八戒、孙悟空什么的给他玩。建平也爱跟在叔叔身边,尽管叔叔不怎么说话,可叔叔手巧,他会时不时地塞给建平一个小玩意,比如说弹弓啊木头手枪之类的玩具。那些玩具让少年的建平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他的身边也会聚起一圈小伙伴,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玩具或是央及他给他们玩会,建平也会给一两个要好的伙伴玩一小会,大多数时候他会说,回家让你叔叔也给你做去,说这话时,建平的头是昂着的。

叔叔也会带着他一起逮麻雀。冬天里的下雪天,扫出一块空地来,把筐子用小木棍支起来,筐子下面撒些玉米粒或者麦子粒,木棍上再栓个长绳,人躲在屋里,等着麻雀来找食吃,拉下绳子。逮住的麻雀会让建平好好解个馋。村里好些人都说叔叔呆,别人都躲着他,只有建平爱跟在呆子叔身后。建平觉得呆子叔是顶聪明的人,那些说呆子叔傻的人才是真的呆呢!

据说呆子叔老了以后又喜欢上了养鸽子,他对鸽子很上心,如果谁偷了他的一只鸽子,甚至一个鸽子蛋,他会拎上棒子,打上门去。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他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放他的鸽子。

人们都说呆子叔老了,更呆了,把鸽子当成媳妇在养。叔叔并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他老了,干不动活了,常常坐在门前,望着飞走的鸽子出神,他不像村里其他老人那样爱扎堆,还是不爱讲话,常常一坐就是半天,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变得古怪又固执。

也因为他的鸽子,建平才知道,呆子叔对他的女儿,或者对于他,有着特殊的爱。

建平离开家乡外出打工,开始几年不顺利,欠的债也没有还清,过年过节不回家。一直到第五个年头,建平结婚了,女儿都三岁的时候,王建平才带她回老家。在到老家之前,女儿的身子骨弱,老爱生病,整天病恹恹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刚进村子,看到满眼黄灿灿的油菜花,她自己笑了,咯咯的,声音清脆。

她不怎么喊人,只是对着呆子叔笑。呆子叔也笑。呆子叔回家之后,不一会一只手端了满满一碗鸽子蛋,一只手拎着一只鸽子。他说这碗鸽子蛋给宝宝吃,这鸽子,给她炖汤。建平的父亲楞了好一会。因为他知道,呆子叔对鸽子是多么喜爱,即便他自己病了,他也舍不得杀一只的,村里人都笑话他把鸽子当老婆养。建平坚决让他把鸽子拿回去,只留下了鸽子蛋。

呆子叔去世后,就埋在房子西边的地里。那条一直很神气地跟着他的狗,天天在不远的地方蹲着。再也无人问津,凄惶的很。因为他的尾巴后端有一块白毛,村里人在叔叔死了之后,说这是“孝尾”,养这样的狗,主人不吉。

而家里人说,家门口那棵大桑树死了,就是不好的兆头。桑树很老了,王建平记事就有。小时候,每年夏天,结一树桑葚,密密麻麻的,村里的孩子都聚在树下,叔叔拿根长长的木杆捅桑葚,几个孩子撑开一个布单接。这时候,老桑树下的笑声会涌遍村子的上空。可那年夏天,老桑树忽然就死了。原本春天还枝繁叶茂的开一树淡淡的黄花,到春末夏初时,忽然就枯萎了,没有任何征兆。既无天灾,也没人祸。村里的几个老人说,这是凶兆。说不知道今年该着那个人去阎王那里落户了。几个上年纪的老人,踹踹地,直到呆子叔去世。总之,一个人去世了,事后村子里的人总能找到种种不祥的预兆。

呆子叔爱若性命的鸽子,在他去世之后不久全走了,一个不剩。黄土夯实的院墙年久失修,院子里空空落落,房子没有人住,更显出破败。建平来给叔叔过头七,在房里收拾叔叔的旧物时,有个很大的木头箱子上着锁,很惹眼。他好奇寡居多年的叔叔还藏着什么宝贝,扭开锁,箱盖一揭开,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十几个形态逼真的女人,整齐的排列在箱子里……

建平记得叔叔从来不曾捏过女性,女童或是老妪都没有,更不要说年轻丰满的女人了,可是眼前这一箱造型夸张的女性显然是叔叔做的。这些女人或坐,或站,有的弯着腰在拔草,有的直起身子在擦汗,有的担着柴,有的在洗衣服,有的抱着孩子在发呆,她们虽然形态各异,可是全部都裸着,一致都是胸大、腰细,屁股肥硕,造型到了夸张的极限,反倒有种憨态可掬的艺术美感。泥塑上面有细微的裂纹,可以断定这些裸着的美人有些年头了。

呆子叔真的呆吗?为什么婶子跟人跑了,他一辈子不再找女人?呆子叔在什么时候捏了这些裸体美人?捏这些美人时他在想着什么,是那个弃他而去的婶子吗?为什么捏完又放进了箱子里,不让美人见天日?叔叔这一辈子大多时候是一个人过的,没有女人给他浆洗衣物,没有女人给他收拾饭食,没有女人给他温情的夜晚,他的情感世界荒凉吗?那么多日日夜夜他是怎么过来的,是靠着这些泥塑的美人吗?

对着盛满了裸体美人的箱子,建平有些发楞,他觉得再熟悉不过的呆子叔叔有些陌生,他觉的有两个呆子叔叔,他认识的呆子叔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呆子叔,是他完全不了解的。

建平把这些泥塑的美女带回了东莞的店里,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常有来人看着这些裸着的美女好奇,惊讶于这些泥塑的美人,怎么就有一种骚动不安的情绪?

建平对呆子叔是有感情的,不止是他无意中教会了建平泥塑,也因为呆子叔曾经倾其所有的帮过他。

当年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家里经济条件差,建平都二十七了,村里也没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媒婆张婶见了他都躲着走。百无聊赖时,在呆子叔叔家里喝闷酒,他也曾经央求叔叔给他捏个女人,叔叔说自己不会捏。

建平没有事情干,整天在村里闲逛,浑身的男性荷尔蒙无处宣泄。看着姑娘、媳妇走过来走过去,他的眼睛可以看出火来,老人们说他身上有股邪气,早晚会出事情。

后来,他果真因为看村里小媳妇洗澡,被人家男人追着打。脸上挂了彩,右边眉毛上面缝了四针。医院的医生,手艺差,伤口长好了,可是脸留下了一道疤,不笑的时候有点凶巴巴的意思。

父亲嫌他丢人现眼,狠狠打了他一顿,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只是哭。他心烦就又去呆子叔家里喝酒。呆子叔拿出一碟咸菜,又去小卖部打了些散酒,两个人也没有怎么说话,就你一杯我一杯喝起来。酒喝到一半,建平长叹一声,给呆子叔说自己真的想成个家,可是没有钱,没有房子住,谁能看上自己呢?地里怎么能刨出钱来呢,又想盘下寡妇金凤的店,可是金凤要价高,从哪里弄钱去盘店呢?

寡妇金凤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卖些烟、酒、糖、茶的小生意,来往的人多,照顾生意的多是些男人,不管农闲还是农忙,总有些男人围着小店门口喝酒、吹牛,有时候一言不合,还会打上一架。

时间一长,村里的女人们首先不愿意了,说是金凤败坏了村里淳朴的民风,宁愿多走三里路去隔壁的大梁镇买东西,也要管着自家的男人不让去金凤家的小卖部。这样时间一长,金凤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前几天挂出了转让的牌子。

建平喝多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呆子叔一口一口的喝酒,没有怎么讲话,两个人喝了一顿闷酒。

父亲腆着老脸去给族里的老人说好话借钱。族里的长辈看他好好一个后生,就要这样被毁了,商量着各家几百给凑了几千块钱,最后还是呆子叔拿来八千块钱。

呆子叔也没有挣钱的营生,就那么几分地,春天播种,秋天收割了粮食,卖掉一点口粮,才能攒下些钱,这八千块钱无疑是他攒了一辈子的养老钱。有了呆子叔这笔钱,这才凑够数,盘了金凤的小商店。

刚盘上店,建平高兴的睡觉都是笑醒的,生活一下有了奔头,他觉得幸福的日子就要开始了,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劲,进货、打扫卫生、守店、卖货,一个人干的不亦乐乎。来的人虽然不如金凤开的时候多,总得说来生意还是挺好的。

三毛钱提的卫生纸,五毛钱卖出去,一块二的醋,他卖一块五,他提的都是生活日用品,卖的也不是很贵,这样村里人买东西就不去隔壁的大梁镇了,看着两毛、三毛的,利润虽然不多,可是那终归还是生活日用品,家家都要用。

原指望着守好店,好好经营,挣了钱还账,有了钱哪里还怕娶不上媳妇?可是不久一场意外的大火烧掉了建平苦心经营的小店。

那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到现在建平也没有想明白。那是冬天的一个傍晚,天黑的早,又冷,也没有啥人来店里,建平早早收拾完店面,就锁门回家了。平时他为了照顾晚上的生意,常开门到好晚,也就不回家了,店里放着一个铺盖卷,困了就铺在柜台上将就一下。今天有点累,也因为好几天没有回家住,他想回家换身衣服,顺便洗个澡。火是半夜烧起来的,邻居天佑半夜闹肚子,出来上厕所时,看见房头浓烟滚滚的,好奇的他跑去看热闹,这才发现是建平的店着火了。

天佑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大火已经烧了一阵了,村里赶来救火的人挺多,大家拿着盆、桶盛着水往上泼,可是那么大的火,这样的救火方式根本不顶用,建平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经营的小店化为灰烬,天亮的时候,火势已被村人们控制住了,再看小店,到处黑乎乎的,一片狼藉,也没有剩下什么了。

这把火烧光了建平的所有财产,也烧掉了他刚燃起的希望,欠下的钱怎么还呢?建平受了这一场劫难,人变得很颓废。想来想去,还是走吧,离开这里,说不定还有个翻身的机会。留在家里,这些债,靠他在一亩三分地里刨食,一辈子也刨不出这些钱来。

那天阴着天,他说去山上挖些草药,走到村前面的岔路口,鬼使神差就拐上了另一条路,遇上一个蹦蹦车,搭上就走的更远了。

先到了苏州,一时找不到活干,又没有钱吃饭,饿急了就在饭店门口要饭吃。老板看他年轻,让他给店里打杂洗碗,管吃住。洗了两个月的碗,仅是混个吃饱肚子,有个地方睡觉。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情,他又走了杭州。没有手艺,因为在饭馆打过杂,他应聘在一个饭馆给人配菜,想着学门手艺傍身,可是没过一个月,因为不小心下错了料,被炒菜的大师傅一炒勺甩出了门。后来扒火车,蹭汽车,要饭,一路南下混混沌沌就到了东莞。

这里楼高,人多,大冬天的树是绿的,还开着花。他心里想,就在这里吧,这里的冬天不冷,就算没有钱买棉衣,也冻不死人。

在东莞,他先是跟着一个在火车站招人的小工头,去了建筑工地干小工,包工头管着吃住,还有工资。他以为这下可以挣到钱了,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没日没夜的干了两个月,眼看着就要发薪水了,老板不见了。

建平跟着工友闹了几天工地,可是谁也不管这些劳务纠纷。一医院门口晃荡,看见一个人东张西望,像找人的样子,他就上去搭话,你要人干活吗?那人上下打量建平一番,反问他:卖血,你干不干?他先是摇头,听到肚子咕噜咕噜的声音,又点点头。之后跟着这个血头干了三个月,攒了两千块钱。

他在卖血的时候,医院看病,他们就认识了,老乡租住在郊区一户张家自建的院子里,建平跟着来混住了几天,最后也租住在这家。

张家是东莞本地的客家人,热情淳朴,见他一个人过日子,经常吃不上饭,就让姑娘喊他来吃饭。他也手脚勤快,帮着干点收拾院落的粗活,一来二去,他喜欢上了房东家的姑娘,姑娘好像也喜欢上了他。

为了给姑娘献殷勤,他给她讲笑话,帮她晾衣服,扫院子,他使出了浑身解数。那天天阴,下了点小雨,姑娘在院子里种花,他给她帮忙,无意中握了一把潮湿的泥土,学着呆子叔的样用泥巴捏了个猪八戒,虽然不如呆子叔捏的好,八戒的头和身子有点比例失调,头有点小,身子大,肚子大,有点丑,有点憨态可掬的,可还是逗笑了姑娘,姑娘很喜欢他送的这个礼物。

爱情的力量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姑娘喜欢,建平捏了好些个大大小小的泥人,他发现原来自己也有捏泥人的天赋,只是自己不知道。他想起呆子叔叔是怎么和泥的,他后悔怎么没有好好跟着呆子叔叔学。

姑娘围着他,看他和泥,一堆发黄的土,倒点水搅拌在一起,揉过来,揉过去,一直要揉到土发粘,揉到泥巴“熟了”为止。再开始捏,左捏一下,右捏一下,上边抻一下,下边拉一下,再挨着捏一圈,还没有等姑娘看清楚,一个京巴狗狗的轮廓已经成了,再在细节的小处修整修整,小狗就可以站在桌上了。姑娘不由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他脸上显出平淡和不以为然的样子,可是内心里得意极了:仅是靠回忆,他就把呆子叔的手艺摸索出来。

姑娘性情温柔敦厚,跟着奶奶学了一手好针线活,平日里缝缝补补的活,做的针脚又小又均匀,帮他洗衣服、缝补衣衫,她干活的时候,他长长看着她发呆。他知道她喜欢他,他也是喜欢她的,可是他知道自己没有钱,还欠着一堆债。想到这里,他就不由恍惚起来,女孩没有他那么多心思,她单纯的在恋爱中,干着活常常莫名其妙就笑起来

那时候他还没有正经事情干,主要的收入靠卖血。他不能这么过一辈子,他得给姑娘一个未来,可是他能干什么呢?

姑娘的父母虽然心善,常常周济他饭食,可是女儿要嫁给他还是不同意的。天下的父母都是心痛自家的孩子,你说你自己生活都成困难,拿啥娶我女儿,拿啥成家呢?我女儿嫁给你,吃什么,喝什么,难不成也和你一起去卖血?

面对张家的诘问,他也是羞愧难当,他暗下决心要争口气,让姑娘过上好日子。

挣钱养家,想想容易,做起来难。他没有一技之长,想来想去只能去附近的工厂做工。在流水线旁站一天分拣次品,晚上回来,累的话都不想多说,蒙头就睡。第二天再早起出门去工厂,依然是傍晚回家,这样干了一个半月才拿到两千三的工资。他整天盘算着什么时候可以晋级,可以拿技术员的工资,这样每个月可以多拿八百多元钱。

建平有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数字和人名,这是他欠别人钱的账本。每个月底,他还掉一笔钱,他就勾掉一个人名。这天下午,建平一边炒菜,一边哼唱着,桌子上摆着一盘猪头肉,这是他犒劳自己的。今天他心情很好,又还掉了一笔钱,勾掉了一个人名。土豆丝在油锅里爆出香味,锅里滋滋啦啦的响,他正翻炒着土豆丝。

姑娘推门进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啊,炒什么呢,姑娘问。

酸辣土豆丝,还有猪头肉,他说。

荔枝下来了,明天我们去乡下摘荔枝吧,她说。

明天还要上班呢,你自己去好不好?

不好。姑娘白了他一眼,你一天光上班,在一个院里住着,见个面说个话的时间都没有?

我也没有啥其他的本事,只能去工厂打工,要挣钱娶你呀,他说。

你可以捏泥人呀,你负责捏泥人,我负责卖泥人,又可以挣钱,我们又可以在一起,怎么样?

他说,想法挺好,只是我捏的泥人也就你喜欢,卖给谁啊?她觉得他捏的泥人憨态可掬、喜庆,一定会有人喜欢。她给他出主意,让他学一些泥塑的专业知识,提高自己的手艺和见识,增加泥人的品种,生意就可以做起来。

姑娘信心很大,建平虽然心里没有底,可是愿意听姑娘的话,他想,捏些泥人又不难,就当是哄她高兴吧。第二天一早建平和了一大堆泥,到下午时就捏好了十几个泥人,交给姑娘。

姑娘拿着去街上兜售,没有过两天就拿回五十块钱。这给了建平很大的信心。姑娘还买回来了画画的颜料,建平捏好泥人,姑娘按自己的想法给每个泥人都上了色,这样看上去泥人更生动活泼了。

姑娘头脑比建平活泛,她说说要走出去,人家看见你现场在捏,会更有兴趣买。建平对姑娘言听计从,他每天早上起来,眼一睁,就做一件事,开始和一大块泥。在家里把泥揉好,用塑料布蒙起来,防止泥巴干了不好用。挑着一副扁担,两个竹筐,一头是和好的泥,一头是样品,就这样出门做生意。是姑娘给了他创业的信心,是姑娘陪着他卖出了第一个泥人,第一次拿到卖泥人的三块五毛钱,王建平心里感慨万千,距离他第一次在村里开店做生意,已经又过去了两年。泥人的生意小,挣不了大钱,可是吃饭活口也是可以的,总是比卖血挣钱好。

那些年他过的流离失所的,是姑娘让他又有勇气重新开始。一开始是姑娘和他沿街叫卖泥人,他挑着担子,姑娘吆喝,有人招呼,他就停下来,姑娘给人介绍,他在一边现场捏,生意时好时坏,有些时候一天也卖不了几个,有时候早早就把和好的泥卖完了,还会卖掉一些样品。

还完最后一笔钱,划掉最后一个名字那天,建平看着破旧的账本,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名字,他不禁掩面失声痛哭。姑娘理解他的心情,悄悄走出了房间,让他一个人呆一会。

生活渐渐稳定下来,没有大钱,小的积蓄也是有的。他又给张家提亲,姑娘的父母看他们是死心塌地要在一起,也是看到建平不是个好吃懒做的人,只是没有好的机遇,也就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建平也没有回老家,他算是倒插门的女婿,入赘在张家,就在张家院子里请了姑娘家的亲戚朋友来吃了顿饭,算是婚宴了。建平不在乎入赘,他家兄弟多,也不少他一个,姑娘对他不错,不嫌他穷,这样的结果他的父母也很满意。

生活终于安定下来了,看着姑娘变成了自己的妻子,建平常常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若不是当年因在家里欠下了债,无力偿还,一口气跑了出来,到了火热的东莞,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单身呢。

姑娘对许多事物都觉得有趣,而且不断在日常生活中制造点乐趣,是她让建平知道活着不止是终日拼命挣温饱,姑娘欣赏的了平凡的生活,也能在平凡中找到乐趣,其实人生的快乐大部分都是在制造乐趣中完成的。无论现实生活是多么的槽糕,姑娘总是让他活的从容。简单的饭食,她也总是做的清清爽爽。

有那么一段时间,泥塑生意不好做,收入很低,他心情很沮丧,有时候会喝闷酒,姑娘并不怎么唠叨他,只是把家里的地板、窗玻璃擦的更干净,稀饭煮的更粘,小菜炒的更好吃。他知道她在敦促着他上进,他知道她的心思,她不想他重新变得懒散下去。

后来姑娘生了孩子,变成了母亲,反而更有掌控生活的能力了。为了教育好他们的女儿,姑娘给孩子讲故事,听音乐。姑娘也开始跟着他捏泥人,她是真的喜欢这个事情,她不止是捏小泥人,还会塑一些比例大的人体,她找来画册和书籍,和他一起学习,她还拉着他去看画展。他的眼界打开了,他知道了雕塑是造型艺术的一种,雕塑中根据材料的不同,泥塑只是其中一种,还有石雕、铜雕、玉雕、根雕、木雕、牙雕等等。

建平觉得生活过的越来越密实,渐渐密不透风。他觉得她是老天爷派来度他的,有了她,他变得更好了,变得更自信。

如今他的泥塑工作室生意很好,经常有人来因为生日礼物、结婚礼物、纪念礼物,下订单定作个性的泥塑。也有人拿来照片,让他照着照片上的人给塑个泥人,有人请他去艺术院校讲授泥人艺术,他们说他做的是雕塑艺术,他们叫他老师。他自己心里知道,没有姑娘,就没有他的今天。

女儿长大了,看不上他的手艺,小时候倒稀罕他给捏个孙悟空白骨精什么的,可是长大了一些,学校的孩子都叫她“小泥人”,她受不了同学们的嬉戏,觉得这是一种侮辱,于是不再喜欢泥人,更不要说去学做泥人了。这些虽然让建平有点无奈,但女儿喜欢画画,这些多少还是受他俩的影响吧

想起那些年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他还是会唏嘘不止,他常常心怀感恩的想:虽然他离开了家乡,虽然那场大火烧掉了他当年的所有希望,还让他破了相,可是老天对他还是很好的,让他遇见她,让她爱上他。

年轻的时候,谁也不会预料以后的人生会发生什么事情,总是想一些色彩斑斓的好事,到了中年才知道,谁的青春都是在奋斗中度过的,谁都不可能随随便便成功,都有一些难以忘记的打拼岁月。

如今建平在东莞生活了近二十年,他已经不再年轻,女儿都快有他当年外出打工那么大了。最近他却常常想起故乡的人和事,不知道呆子叔知道他最终还是靠了泥塑讨生活,会怎么想?

-END-

该文刊发于年第三期《绿洲》杂志,是作者的东莞手艺人系列文章之一。

作者赵勤

七十年代出生于新疆奎屯,有小说在《上海文学》、《清明》、《西南军事文学》、《红豆》、《绿洲》、《文学界》、《飞天》、《南方文学》、《伊犁河》等杂志发表,出版有《重返阿瓦提》散文集。东莞文学院第五届签约作家。现居乌鲁木齐,自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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