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
儿
爷
涅
槃
“你们有你们的明天，我有我的明天。”
逐渐地，我会有意识地劝自己，要意识到“理解力”的局限。小时候书本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就会去问爷爷，总觉得一个真正的“大人”是应该什么都知道，都理解，不会产生任何疑问与不能回答的。直到爷爷也解答不了，我开始意识到“老”其实是一种失去，比如爷爷虽然比妈妈年龄大，但妈妈却比爷爷看似“懂得更多”更能解答我的疑惑，我甚至还就这个问题向爷爷提出了质疑——后来想想，这是我见“时间的车辙”于无形，冥冥中在作为人类的童年时代，切身感知一把克洛诺斯神话的寓意。但在我认识到我能够超越妈妈，和我也终将被超越之间，还会隔有许久。前者是对“自我”的发现，后者则是对自我“局限性”的认知——或者说，对自我的再次发现，和西方哲学发展史所走的路径可谓相似。
我总是惊喜于，十八岁可以理解八岁不能够理解，或者说不能够完全体会到的书、含义、情感、某种世界的真理，但我也会逐渐怀疑，这些东西并非有序排列在一条线上，并非我还未能理解只是说明我还有待升级，而是作为人类个体的天然局限性会永恒地阻碍有一些东西对一些人类展现真容。
比如“土地”这个词，它甚至不如“大地”更容易与新时代的我们（童年）共鸣。我对他第一次有所触动是艾青写“为什么我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爱这土地爱得深沉”，与祖国、家园相联系，我能够为其动情；印象最深刻的是《飘》读到最后，终于切身感受到郝思嘉对于土地“啊，塔拉——”的热爱。从接收方式来看，我对“土地”这个词的理解建立在在诗的抽象语境下，是在另一个“遥远”的故事所引申的想象中，均是一种抽象的情感。可在《狗儿爷涅槃》里一生为了土地，只为了土地，可以为土地疯，为土地死，为土地活，为土地什么不要的“狗儿爷”们，他们对于土地，对于双脚踏着的、能够耕作庄稼的土地的，那种坚实、朴素而生发出的狂热与扭曲，是我难以感受的。
因为“爱”是相通的，而我爱过人，所以不用土地，甚至不用祖国、家园，我能够体会艾青常含泪水的爱；所有的一切都被时间改变，发生了那么多事，然而塔拉始终在，忠实地守卫在那里，证明着什么，给予郝思嘉以生命力之源，对我来说，“塔拉”可能是一支笔，是万千世界里我仍然能够找到“我是我”的东西。他们都从更为私人的情感出发，表述了一种抽象的情感，但狗儿爷的土地是实实在在的，他就需要抓住那么一点四方块的土地去拥有，拥有才是目的，是中国几千年来农耕社会培植下，封建阶级专制统治下，一个农民对生命、生活的全部理想。所以狗儿爷的爸爸，为了要三分地，可以吃掉一条活狗，以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换取。所以狗儿爷自己面对敌军的轰炸既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也置妻子的性命于不顾，反而是选择护着芝麻地，渴望趁机拥有。在几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中，狗儿爷们对“生命”本身已然失去了意识，为土地这样的“物”所异化。
狗儿爷起初是“被压迫者”形象，与地主祁永年结有仇恨，并计划着进行报复。这看似是一种“觉醒”，是一种“反抗”，但其实他之所以想要反抗，之所以对压迫他的地主阶级进行批判，究其根本只是因为他对自己不是其中一员，不能享有其阶级权益的不满与愤怒。没有经过任何理性的思考，从最后结果也可证明，狗儿爷推翻祁永年，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又一个祁永年，明明不满于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却没有延伸着思考“如何能够让两者之间实现平等”的理想，而是本能的想“为什么那些享受好处的不能是我”从而行动——这就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王朝的缩影，一方面，他们很勤劳朴素，能够忍耐，有乐天精神；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懒惰、粗蛮、暴力，缺乏见识与真正的思考。常年处于被极端压迫的境地，他们没有机会求学，甚至没有精力去思考（所以我们是实用主义的，因为现实的压力太大，重重挡在眼前，我们看不到精神世界，无法务虚式的凭借一颗求知心去恣意妄为的探索，面对海浪风暴希腊人探索出自身与命运抗争的可能，可面对自然环境，我们发现真理就是，在能够把握住的时候尽可能多抓住一些，储存、贮藏的习惯就这样延续至今，这是一种智慧，但我也疑心它是为更好的生活而诞生，却束缚住了生活本身——比如，中国式的储存、贮藏似乎就没有一个“够”的时候，无论表现在什么方面，对金钱、财产是如此，在言行举止、文化生活上也同样，最明显可见的就是对数字累积的迷恋……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没有享受当下的意识，很多人勤勤恳恳忙忙碌碌，一辈子，总觉得要为了未来的生活而努力而苛刻现在的自己，却也并不知道究竟是未来的什么），想要超越阶级只有一条窄桥可走，即考试入仕，最终成为压迫者的一部分（每次想到这儿我就在想，假设我去了那个时代，很可能就和什么洪昇、孔尚任一样，先是积极入仕途，奈何即使有幸过了考试，也无法在言行举止上达到标准，使周围上上下下的人满意，于是很快被贬，感到抑郁不得志，于是纵情书画放逐自己，在有一天莫名其妙又颇为传奇的死掉，在几个世纪后逐渐被传为一段佳话）。他们从未想过社会面貌还可以被建立为一种人人平等的局面，甚至从情感上，从理智上，他们也都否认这点。
而如果一个人推翻一种存在，只是为了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一种存在的话，他就必然会陷入矛盾中。一方面，他实现了目的，实现了他一直以为的人生最高、最圆满、最理想的境界，便自然而然地渴望永远停滞、保存于这种状态中；但他所处的位置，又自然会面临许多像他从前一样人的“推翻”之意，他自己就是他们的榜样，前例，因此时时面临着危机，甚至更加面临危机。并且还有他们每个个体都不能掌控的更为宏观的时代齿轮在作用。
根据辩证法，得到与失去是相伴相生，不断互相转化的。狗儿爷从得到土地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不断地走向失去，作为一个具备理性思考能力的人，他应当看到这份社会现实与自我意愿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并在对社会现实发起“进攻”的过程中找到新的路径来安放、转化自我意愿，实现一种能动的双赢局面。可狗儿爷作为主体，他非但没有认知到这份真相，还一味主动地沉浸在其中，在幻觉中流连、满足，乃至不愿再回到现实中来。也就是说，他从客观上，不能认识到真相，从主观上，不想面对真相，于是，他只能越发彻底丧失主体性，成为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物形象。但同时，狗儿爷身上又从不乏那种原始、野蛮的生命力，每当我提到这股力量时，就总想到曹禺。因此，狗儿爷虽然可怜、可悲，可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弱者，在剧中他虽受过欺辱，却懂得把握时间，实现报复，他虽心态过分扭曲、偏执，却是个有实干精神，勤劳，并以劳动为荣的人。这也是作者写作狗儿爷这个人物形象，及剧中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狗儿爷影子的人物时所抱定的初衷，即不加以评判，而只是通过刻画，来使人们洞见到他们身上所折射出来的社会大背景，乃至历史环境。
在读《狗儿爷涅槃》的时候，我数次想起《樱桃园》，我非常欣赏《樱桃园》的立意，即在追逝往昔伤感之中，展望未来，与过去作别。我认为这正是一种现代的，应当视为理想的精神，而这恰恰是我们所缺乏的。
之前我都会很回避和别人讨论一些话题，比如在保护文物遗迹这个问题上，我觉得不必过分执念。唐朝的塔，诗人吟咏过，宋朝的园，画工描摹过，我觉得这就够了，地球一共就这么大，如果可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岂不是更好？他们已经永恒地存在了，是时候让他们经受时间的雕刻，是时候迎来我们此时此刻的创造——从历史的规律来看，只有在创造力匮乏的年代，才会无比热衷于修史。到了下个时代，我们留下了唐朝的塔，留下了宋朝的园，那么我们自己该如何留下呢？我也会认为烧毁的圆明园，烧伤的巴黎圣母院，也许更具有历史价值，他们不仅被历史所创造，他们还经受历史的洗礼，断臂的维纳斯不是更美吗？我们记录的手段越来越多，是否也到了解放历史本身的时候呢？生活当然是以当前为主，就像之前听说北京为保护遗迹，居民迟迟无法供应上水，这就让我觉得很本末倒置，怎么人能叫物给难住困住呢？还有比如“祝你永越来越年轻”这样的祝福语，我也不喜欢，这潜层含义不就是说只有年轻是好的吗？可是一方面每个人都将无可避免的老去，另一方面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有不同年龄的美，套用顾城的话说就是，没有变化，美丽也是可怕的。就像我们的大团圆式结局，即使人物已死，还能在梦里，在幻境里，在另一个世界语境空间里，再度重逢相合，它确实能够短暂的抚慰人的心理，然而也终究是短暂的，像即得的快餐式娱乐，只能通过一次次沉浸其中，一次次愈发强烈的渲染，来维系其抚慰效果，或者说将“抚慰”效果转化为“麻醉”效果。对过去的怀恋，是人之常情，我自己就深有体会。但我同时更加深有体会的是，如果我不能够跳出过去的框架，告别，从而面对现实与未来的话，不仅我的成长处于某种“停滞”状态，我也会处于永恒的痛苦之中，什么都做不了，改变不了。
与过去作别，并不是说完全抛弃，而是承认它已然成为过去。并看到眼前世界一分一秒从未停过脚步的变化，去认知，去成长。这是《樱桃园》中我所喜欢的地方，也是狗儿爷们所无法突破的地方，更是在我们的文化背景下所难以突破的地方，不过我也在想，是否有必要要去突破？它纵然有某种局限、落后性，但是否只存在于与西方做比之下？如果不这么思考问题，不这么生活，我们还能怎么活？我们还能怎么活得仍然是我们？如果我们没有至少探索出来一个方向，又是否有必要先进行批判呢？或者，探索本身就存在于批判中？虽然我对该剧的内容充满了头疼，但很喜欢该剧的形式，类似意识流的手法，跨越三十多年，不分幕的处理其多个时空多个语境关系，尤其是以死了的祁永年的鬼魂出场，与业已疯疯癫癫满头白雪的狗儿爷之间的对话演绎，能够想象会使得戏剧舞台多么富有震撼力。
《话剧《狗儿爷涅槃》的叙事空间建构》柴瑜
摘要：随着学界对叙事学的深入研究，关于叙事空间的探索日趋广泛，话剧《狗儿爷涅槃》以其独创的意识流表现手法展现自土地改革之后中国农村三十几年的风云变迁。本文以其舞台呈现的艺术形式作为参照对象，以叙事学为理论出发点，将话剧中的叙事空间分为物理空间、历史空间、心理空间，并分别从这三个方面对舞台上的叙事空间进行探究。认为物理空间是话剧叙事架构的基础，历史空间可以引发观众思索，心理空间则使作品内涵更加丰富。
年，《狗儿爷涅槃》成功首演轰动一时，成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经典代表作品。该剧以近几十年中国农村的风云变迁为创作背景，描述了一个发生在北方傍山小村的故事，讲述了普通农民狗儿爷背负中国传统文化及封建经济沉重包袱的跌宕起伏的一生。该话剧以不分幕、只分场的自由形式，在倒叙讲述的过程中不断插入狗儿爷一生不同阶段的回忆。再加上其内心世界的真挚独白与情感的自然流露，使其叙事空间变得灵活自如，话剧作为一种视觉为先的综合性艺术，从本质上讲，其叙事空间侧重舞台上的人物表现及环境变化等所构建出的表演空间。按照叙事空间表现出的不同范畴，本文拟从《狗儿爷涅槃》中的物理空间、历史空间及心理空间三方面对这部被界定为“多场现代悲喜剧”的经典话剧的叙事空间进行剖析。
一、物理空间的地标性
《狗儿爷涅槃》所运用的物理空间，是指叙事过程中情节所发生的地理空间、地志空间，即以门楼和土地作为承载的舞台空间。物理空间帮助全剧构建完整的叙事结构，展现的方位布置、地理事物作为重要的舞台表现成分，也给观众带来了深刻的观感与审美体验。
1.门楼见证了狗儿爷的一生，他对地主祁永年的恨、报复也都是围绕门楼展开，所以门楼是剧作舞台呈现的物理空间的重要符号，又是贯穿全剧的一条叙事线索，直接推动着情节的发展。
2.土地，也是本剧物理空间的重要组成。全剧的发展都围绕着狗儿爷与土地的关系展开。能够拥有土地，是狗儿爷一生的追求。他所有的酸甜苦辣全都围绕着葫芦嘴儿、大斜角、风水坡等几块地展开。且通过关照有地时风光无限，无地后立马失去威风，因此丧命的祁永年，更加印证，他们的命运与土地息息相关。
二、历史空间的时代性
历史空间，是指作品叙事中所呈现的某一时间段所发生的具体历史事件的空间。对于历史空间的探究，不应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