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不少养狗的，有天拿快递，看到一只边牧，又想起几个月前每天都看到的小黑了。
一直觉得西藏的狗狗是幸福的，基本没有性命之忧，阳光灿烂的日子很多，政府大院司法机关出入自由。常看到一两只狗蹲在县政府大楼或其他政府部门的入口处，懒散悠闲，还有法院门口那只黄狗，从来都是躺在大门口车辆出入处，你走近他也就懒懒看一眼继续睡。还有混的好的，可以吃百家饭。
县政府大院里有好几只狗子，其中一只黑狗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她毛色纯黑，一点杂色都没有，还油光水亮，瘦脸，因为毛色纯，难以看清她的小黑眼睛。一打眼真有点像边牧。
每天上下班都会路过食堂，小黑也总是趴在食堂附近，朝来往的人摇尾巴。后来发现小黑的窝就在食堂门口。聪明的她守着饭点，总能得些实惠。（《重返狼群》说草原上的狗分三种，其中一种叫领地狗。小黑能把食堂门口作为领地应该也是靠实力说话的吧。白天看几只狗井水不犯河水，暗夜中捍卫领地之争也许很激烈，有时半夜会听到狗子们狂吠。）
小黑有个本事，就是特别有眼力见，会抓住时机摇头晃脑，看了她的表现，我终于知道啥叫摇尾乞怜了，怜爱的怜。她可以把身体扭成两截方向相反的姿态，跟拧麻花一样，雀跃扑腾到半空，落地后，上半身向一边夸张的拧着，前爪扑在地上左右腾挪，后半身在另个方向，嘴里配合着呼噜，尾巴同时欢快的左右摇晃。感觉随时扑你身上，但又能很好控制住距离。就是再热烈的情感也能把持住自己不陷进去。
作为一只没有主人的土狗，小黑很懂分寸，知道谁不愿意太近乎，太开心和卖萌的时候会跳起来，假装不经意蹭你一两下，但也不会讨嫌的扑太多。见谁都摇尾巴，反正不费劲，礼多人不怪。你看，我初来乍到，她也同等对待，很快让我留意到她。吃百家饭的她非常懂得生存之道。
开始的时候，可能因为每天定时丢骨头给她，见我一般都会远远的跑过来，热烈的摇头晃脑。到了她觉得我要丢骨头的时候，哎呀，那个献媚那个激动。讲真，我因为小黑竟动了养狗的念头。
每次感觉有戏，她便会撒欢着跟跑。等到了家门口，她知趣的呆在单元门外，因为我的眼神告诉她我不希望她进屋。甚至后来她都知道趴在丢骨头的老位置，摇着尾巴等。
有时晚上喂完，她似乎知道我要出门逛超市，原地等我锁门。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常常跑我前面，时不时停下回望一眼。等一会再跑。突然觉得遛狗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等帮她开了院门，人家一个跳跃，奔出去。我才知道原来是想我给开门呢。之后分道扬镳了，心里竟然有些小失落。
有时下班未见，晚上饭毕出门，尝试着呼唤几声，她会从黑乎乎的百米外的夜色里飞跑过来，带着由远而近爪子踏着地面有节奏的响声，一个小黑点越来越大，到得跟前，上半身跃起，欢快之极。那种扑将过来的极度亲密信任感，让人欣喜和幸福。
有一晚，她乖巧快乐的蹲在放骨头的位置，我以为她会等我喂。结果刚拿了袋子，一转身，小家伙已经悄没声跟我跑到家门口。然后眼巴巴看着袋子，跟到喂食点。那个祈求的小眼神，真是没办法不喜欢。喂完以为会陪我走一段，然，瞬间蒸发。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一只狗如此高情商，这要是人，肯定是人精了。
后来才知为何小黑如此卖萌以及为何拿到吃的就跑掉。
小黑有个好朋友，小白。
小白家在我楼上，主人是个中学男孩。小白开始对我也会示好。大概因为有主人，胆肥，有时会从没关好的门缝里挤进屋，赶他都不走。晚上小白时常在家没有克制的乱叫（小黑几乎从来不叫），也常看到主人家拎着狗链条把他拖来拖去，估计小白也有他的郁闷吧，虽然看起来衣食无忧。
小白可能是京巴的串串，身型比小黑矮壮，脸相有点凶。被主人栓在晒衣架上的他，总会焦虑的想挣脱，莫名的吼叫。小黑有时过来，两狗会耳鬓厮磨。小白每每看人们进出单元门，眼神凄艾艾的。然后转来转去，最后把自己缠在杆子上，链子收紧到不能动弹。
有次我当他面喂了小黑，把他给急的，跳着脚汪汪。我不是故意的，毕竟人家有主人，不好乱喂，最初有给过吃的，他还看不上。没避开他喂小黑是我疏忽了，小白到底是有自尊心的家狗。
有主人的小白很好诠释了狗眼看人低的俗语。有次送水师傅给我送桶装水，这货不知道怎么从楼上冲下来，一路追着师傅吠到大院里，我边让他走开边跟师傅道歉。看那架势还想咬人。
因为我凶了他，小白把矛头转向我，竟然上来扑咬我的裤腿和鞋子，估计也没胆量直接咬，边咬边叫。后来也很不友好，于是看他那脸越发的尖刻了。
跟小黑比，小白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让他呆在寒冷野地估计难以生存。不过后来小黑也不怎么理小白了。
某日，下班路上，小黑随我跑了几步，定住。不远处，小白被主人牵着走过来，也站下，两狗对望了一会。小黑转身走了......
我想小黑不会羡慕小白，没自由还时而被不懂事的小主人欺负。小白的情商估计也过不了小黑这样被众人喜欢的日子。当然，也许是环境塑造了他们各自的个性。没人撑腰的小黑只有隐忍低调温顺卖乖，才会讨得这么多人的欢心。
小-黑-生-娃-了！
之前真没看出异常，感觉她还是欢快的跳跃。生了小狗的小黑在一个月时间里都没让人们看见她的宝宝，总见她钻树丛，经常灰头土脸，以为是跟其他狗打架。只是有时会发现她精神不好，不太搭理人，也瘦了不少。
直到有天听到灌木丛里奶狗轻叫的声音，那晚竟然有三只小奶狗爬出树丛。有一只也是纯黑的，胖乎乎的，跟肉球一样滚来滚去，吱吱叫着，天很冷，他们找不到妈妈。小黑似乎有些迟钝，也不去管他们，还是要跟我回去讨吃的。
第二天一天未见他们一家，有些担心。晚上拿着骨头出去寻小黑，走过两排房子，就见一个黑影跑跳过来，是小黑！后面还跟着一位中年藏族大叔，拎着一只大纸箱。我问小黑去哪儿了，大叔说小黑一家藏在他家里。纸箱里是狗宝宝，竟然有五只。
大叔说这是小黑第三次当妈，第一次没有经验，狗宝生在了楼房通道里，冻死了。第二次宝宝们被送去了收容站，估计也没几只活的。这次说有工作组来，有人提前通知了他，因为整个大院的人包括领导都喜欢小黑，所以没人希望她和狗宝宝再被送走。
有人说政府大院有段时间闹狗灾，农村的人把野狗直接丢到院子里，他们不忍心打死这些狗，又知道政府院子里有食堂，亏不了狗狗。所以那时确实将很多狗送去收容所，结果自然很悲惨。小黑却找到生存之道，得以悠然生活在大院里，绝对院宠。
看着大叔将几只胖乎乎的小奶狗一一放回小黑花了很长时间刨出来的坑（非常深），我终于明白小黑脑袋上的灰怎么来的了，以及她如此卖力讨吃的，都是为了她的孩子们。除了立即去买火腿肠，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后来我想这狗如此会卖萌，可能与她护崽心切、强烈的求生欲有关。虽然她久在藏区知道总体没有人会伤害她，不过有了娃的她护崽是本能。自己吃饱不难，如何让娃不仅吃饱还不会被人戕害，就要靠自己赢得人们的喜欢。当然狗宝宝天然萌天生讨喜也是生存的本能。
有次院子里一个小男孩跟狗宝们玩，讲话还不利索的他一把抓住小黑的尾巴，小黑完全没有反抗，只是扭着身体往树丛里钻。男孩又很粗野的去抓小狗狗，小狗们极力想躲开，嗷嗷叫着。我婉转的让小男孩别这样因为小狗狗会痛。小黑应该知道小孩子只是玩耍，她如同家狗一样顺从。可是对野狗，她会誓死捍卫自己的家园。
天转冷，有天下雪，我便一直担心晚上小黑和奶狗们会不会冻死。某夜听到激烈的狗叫声，差点想出去看看啥情况。第二天看到只剩四只奶狗，我怀疑野狗叼走了一只，小黑是为了护崽叫的，甚至可能搏斗过。后来的几天她明显很警觉，也常突然奔跑到院墙边狂吠。丢狗后很久小黑都精神萎靡，看着心疼。
自从奶狗们现身，小黑门口的食物陡增，各种吃的一字排开，等着她与娃们检阅。竟然还有人给了很大的骨头，生的。小狗狗们拿小的骨头当玩具，互相争抢，太阳好的时候，看他们一家子晒太阳，嬉闹，真的特别开心。
只是我的火腿肠人家也不稀罕了，有时吃一两口，感觉都是把我面子呢，好像是为了我开心，做出一副还喜欢的样子，其实是拿回去让小狗练手。
小黑绝对是个好妈妈，最小的那只最初坐都坐不住，经她调教，长的滚圆，还会咬哥哥姐姐们，毫不示弱。还有那只小黄，绝对有其母风范，撒欢讨好人的姿势都与小黑极像，会倒退着打转，围着你跳跃，左右扑腾，奶声奶气的汪汪，活泼的很。
小黑在确定孩子们没有危险的时候会跑出院子放风，我不知道她是否也有产后抑郁，偶尔看到她躲避孩子们的追逐，或者不让他们一直吃奶而发出低沉的吼声。
我走前一晚，小黑似乎知道我真的要走了，跟我回家讨了些吃的，难得的低鸣，简直有呜咽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这样叫过，让我非常难过。我不知道我们还能见面否，即使能见到小黑，奶狗们也很难说了。
听别人说小黑之前被人养过一阵，也是来援藏的人，怪不得她不像野狗，很懂与人相处之道。回来后看当时录的视频，还是忍不住爱心泛滥，调皮活泼的小黄，怯生生滚圆的小灰，憨实健壮有着小白蹄的小小黑。
《第三极》里羊被野狼吃掉的藏民收留了狼崽子，还给它们喂食被狼咬死的羊，满眼都是对小东西的怜爱。还有救助黑颈鹤的事，于他们很平常。我就在藏民田里看到过散步的黑颈鹤。在西藏久了便能感受藏人与动物的友好共处。或许他们眼里动物就是自然界必不可少的部分，是他们的邻居，他们不会为了口腹之欲捕杀动物，也很少屠宰自己家的牛羊。加之藏传佛教的信仰，流浪狗们在西藏肯定比在内地（有吃狗肉习俗的地区就不提了）安全的多。
如果人类都可以尊重自然界和其他生物的生存权，克制自己的贪欲，也许这个世界本不会如此癫狂。
仅以一篇小文记录我对一只情商极高的野生狗狗的喜欢。至少她在我的文字里可以一直活下去。希望聪明的小黑开心每一天，得到更多人的呵护，也希望活泼泼的小奶狗们可以有自己幸福的狗生。
上一个小黑喂奶的视频（左后腿处是被哥哥们挤得快站不住仍坚持抢奶喝的小小黑之一），她以一己之力把几个崽子喂的如此好，生命的活力让人感动。
补记：
后来听局里同事说小黑的娃们可能被人收养了，没再见到，应该也蛮大了吧。希望都是爱他们的人。
有天听梁道长一千零一夜讲杨绛的干校六记，说他们曾经养过一只小狗，到干校时没敢带，有人说看到小狗在找他们。钱先生担心狗也许给人吃掉早变成一堆大粪，杨先生却说给人吃了也罢，也许变成一只老母狗，捡些粪吃过日子，还要养活一窝又一窝的小狗......
听到这里，想到小黑，很是黯然。
精神在别处88
